高跟鞋

　　深夜三点，赵汝饵揉揉酸涨的双眼，在电脑上打下最后一个字符，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，看看四周，寂静而黑暗，只有自己这一个小格子还亮着灯。

　　她拿起桌上的小镜子，怜惜地看着里面那双因熬夜而挂着两个黑眼圈的眼睛，心中恨恨诅咒着公司新调来的策划总监，还未曾谋面，他已经PASS了好几回这个关于高跟鞋的广告文案！

　　全公司公认的才女赵汝饵牙根儿痒痒，嘴里碎碎念着一瘸一拐地离开了座位直奔电梯。

　　她懊恼地踩着本来打算今晚在一个PARTY上显摆的金色攀带凉鞋，平均一口寸鞋跟就花去她一周的工资！如果不是下班前秘书通知明天早晨九点要开会讨论修改后的文案，她现在应该在一番巧笑嫣然后逐个筛选金龟婿的窃喜中！

　　双脚酸痛难忍的赵汝饵站在22层电梯口前，把满肚子的气都撒在高跟鞋上，这看似美丽的高跟鞋，就和美丽的女子一样，只有在热闹的盛宴和隆重的赞美中，才会散发出高贵的神采和独有的光芒，但在寂寞的黑夜和无边的冷落中，只会使人感觉到纠缠的不适和厌倦。

　　电梯徐徐打开，空无一人。赵汝饵疾步进去，电梯门刚一合上，她就迫不及待地将脚上的高跟鞋脱了下来，光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，脚终于得到解放。赵汝饵一手拎着鞋子，身子斜倚在电梯壁上，微闭着眼，想着明天早晨的会上该怎样说服那个可恶的陈总。一个男人，能对女性的高跟鞋有什么高见？

　　电梯行至18层，晃悠了一下忽然停住了。这么晚这大厦中还会有人？赵汝饵还来不及反应，一个男人已站在她面前。

　　男人惊讶地看着电梯里的赵汝饵：凌乱的头发，失神的眼睛，赤着的双脚，拎着的高跟鞋，活像刚从宴会里出逃的灰姑娘。

　　“看什么看？”灰姑娘恶狠狠地翻着白眼，手忙脚乱地穿鞋。

　　男人笑了，温和地说：“这样挺好，别穿了。”

　　赵汝饵抬眼看此人，啊呀，这不是天上掉下个宝哥哥嘛！这男人还真养眼。

　　“赵汝饵？”宝哥哥再度开腔的时候，赵汝饵仿似已经看到灰姑娘命运的转机。

　　一愣之后接着装傻，“你怎么知道？”（18层是领导所在的楼层，公司里未谋面的只有新来的总监，傻子也知道此人是谁了。）

　　“我叫陈立尔，不过尔尔的‘尔’”，宝哥哥的微笑如春风拂面般扫过赵汝饵的耳畔。

　　“陈总，你好。我……”伶牙俐齿的赵汝饵被陈总监盯着光裸的脚，竟然讷讷不成言起来。十几秒的时间好长啊，这宝哥哥竟一直盯着灰姑娘的光脚，没再说出下一句话。

　　“我看这个电梯里的高跟鞋创意挺不错的，咱们明天开会见吧！”电梯行至底层的时候，新总监抛下一句话飘然而去，剩下赵汝饵呆愣当地。

　　电梯里的高跟鞋？赵汝饵突然福至心灵：美丽的女孩，疲惫孤独的神情，纤细的手指拎着精巧的高跟鞋，赤脚站在电梯的地板上。野性而都市，精致却不失张扬，突出了高跟鞋对时尚女子的魅力所在。此时偶然进来一个英俊男子，女孩脸颊绯红，慌乱地将高跟鞋藏向身后……啊，绝妙啊！赵汝饵不禁自己叫起好来。

　　第二天的讨论会上，全票通过了文案之后，赵汝饵再次成为整个公司的焦点。

　　灰姑娘在微笑的同时，去搜寻另一双眼睛，那里隐含着柔情和只有他们俩才知道的小秘密，一个关于电梯的秘密，和赵大小姐将要开始的爱情生活。

　　乱

　　很喜欢看一部片子，黑泽明的《乱》。不知道为什么，自从七年前看过到现在久久不能忘却，却又不能回忆出什么。有时候在玻璃电梯的升降过程中更能体会一种难以表达的情愫，人从底层升起，到不同的楼层各取所需，然后又是升与降的过程，最终还是要回到原点。就好像《乱》中所述，人从欲望中生，亦从欲望中死，人们通常能浇灭身外的烈火却用自身忽视的欲望点燃了自己。

　　不知不觉，爱上乘电梯，爱上写字楼里间威严的、商场里透明的、公寓楼里安静得能让我感受到温暖的同样寂寞的电梯。

　　工作的时候，总是要等很久，和很多人一起，从地面上升到20多层的空中。在拥挤的空间里，嗅到不同人的体味，还有掺杂在一起的香水味道；能看到每个季节最新的流行趋势发布，也能看到邋遢的“时尚混搭”；不同的男女可以一时失掉所有的风度和优雅，像面团一样摆出不同的造型，卿卿我我型、防患未然型，可以唇贴着唇、臀碰着臀，在这个小空间中，有人不顾及监视器的眼睛而堂而皇之地相互取暖。

　　12点之前回家也习惯了，可是那一天，电梯里没有一点一丝的光感，原来停电了，就在我没有礼貌地冲进电梯上楼而不管是否有人出来的时候。我被关在一个大铁盒子里，外面有人喧哗，吵得脑袋都疼，但没有一个人能帮你解决问题。在我旁边，居然有一个穿着睡衣的人，一个男人。

　　借着笔记本的微光，我看见他穿着白色的丝绸睡衣，是像很多小电影中外籍演员穿的那种背后有一条龙的睡衣。据说判断一个男人的性能力要看他的臀部，我蹲在角落里，抱着笔记本，偷偷地看着，充满力量的小腿架着看不见的大腿，透着睡衣能看到微翘而结实的臀部，他的手紧张地揣在口袋里摆在前部，好像有意识地保护着什么。从进来的那一刻起，我们都没有怨言，只听到他的踱步声和按呼救钮的声音，当然，更清晰的是呼吸声。害怕燃烧了空气。

　　脑海里出现了很多电影镜头，比如空气稀薄的时候，男方会煽动衣服来增加空气流通，我当然没福分享受，只是害怕腿部麻痹而坐在了电脑包袋上，一边整理着我的长统丝袜，一边想要把它褪去，也许那样会对血液循环有一定好处；看着我的5口寸高跟鞋，又想，只有这么高的鞋跟穿着才合适，中跟的不能让人挺拔，还累人；我还想，最好这会儿能上厕所，包里还有没有护垫可以换；那么他，那个和我同一个楼层，经常带小孩出门的男人，他在想什么？

　　感觉中他好像回了回头，不知道他看到了什么，最好就这样，不知道他的具体位置，但肯定有一定的距离，能听到人的呼吸，平缓又急促，潮湿却不知道人在哪里。没有语言，也说不出什么，就这样，还有多久……

　　在那个黑洞里，我们呆了两小时十四分钟，好不容易等到男人和我说了一句寒暄的话，就听到外面有救援的工人赶来，于是我们再次沉默。我听到他说，他本来是要去楼下接一个女人的，也许是他女朋友，也许是其他什么人，没听清楚，后来我一口气爬上了13楼，不知道他是否接到了那个女人……

　　记得电影《乱》中说，单身能存活的，只有鸟兽。在电梯内的两个多小时里，我觉得整个世界要疯掉了，有种压得不能透气的感觉。临睡前想起，我喜欢《乱》的原因，是里面的一句话：“在疯狂的世界里，发疯才是正常的”。